07
防疫计划
支援的医务人员陆续到达,伍连德博士制定了严格的防疫计划,在傅家甸主要的防疫计划如下:
1、将傅家甸分为4区,各区居民佩戴政府分发的白、红、黄、蓝四色臂章,每个区的居民可以在自己区域自由行动,如需去其他区,需经特别许可。每一区由一个高级医官负责,配备2名助理医官、4名医学堂学生、58名卫生杂役和26名警察。每一区配备12辆大车和16副担架用于运送患者和尸体。医官带领助手对区域内房屋进行检查,发现病人即送入鼠疫医院隔离治疗,家属及其他接触者送往隔离营或俄国铁路局提供的车厢中隔离,房屋进行彻底消毒,每天向主管医官呈交疫情报告。
2、征召600名警察,原来参与例行检查和疫情呈报的警察也返回工作岗位,工作交给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务人员来完成,警察负责城内的日夜巡逻执勤,防止有人逃避监管。
3、从长春调来1600名步兵,驻扎于城外,分成小组日夜值班,防止陌生人由外部进入城内和城内的病人及接触者走出城外,步兵指挥官定期参加医务会议。
4、将租来的建筑分为办公区、消毒站、医务人员宿舍和接触者隔离营,下班后所有医务人员及杂役都要进入消毒室,用1:40的石碳酸喷洒衣服,然后进入更衣室,脱下工作服、帽子、口罩、手套、长筒靴和外衣,然后进入另一个房间脱下内衣,进入浴室用柔性抗菌剂擦拭涑口,用加入来苏或石碳酸的热水洗澡,清水浸泡擦干后,再穿上干净衣服。污染衣物用消毒液浸泡或福尔马林熏蒸。
5、推广伍氏口罩:三英尺长的外科手术用白纱布,两边各剪两刀,每边分为三条缚带,中间部分裹以消毒药棉,使用时,上边两条缚带绕过耳朵后面,系于脑后,中间的两条缚带绕过耳朵下面,系于脑后,下面的两条缚带向上绕,系于头顶。这种口罩价格及其低廉,但非常有用,在后来沈阳召开的万国鼠疫大会上,受到了与会专家的一致好评。
傅家甸的防疫措施成为了整个东北地区的标杆,随后哈尔滨的俄国人居住区以及奉天、长春、黑龙江全省纷纷仿照傅家甸的模式建立起了自己的防疫体系。同时,由于东北当时有比较发达的铁路交通系统,人口流动量非常之大,再加上当时临近春节,许多劳工准备回乡过年,如果不加限制,疫情很可能通过流动人口带入关内。伍连德和东三省总督锡良建议清廷断绝交通,在铁道沿途设立医院和检疫所,由哈尔滨去长春、以及由长春去奉天的居民,必须经过检疫隔离七天后才能放行。
经过交涉,日本控制的南满铁路于1月14日停驶,俄国控制的东清铁路,停止卖二、三等车票,头等车也采取严格检疫措施。1月13日清政府在山海关设立检疫所,凡是经山海关南下的旅客必须隔离观察5天,没有症状才可放行。而且措施执行的非常严格、彻底,以至于回京的钦差大臣、太子太傅郑孝胥也在山海关被隔离了5天才得以返京。
08
焚尸
防疫计划施行以后,鼠疫死亡人数并没有立即下降,反而继续上升,从最初的每天40人增加到60人,稳定一两天后,很快超过了每天百人,最多的一天有183人死亡。收治鼠疫患者的医院病人很快超过1000人,俄国铁路局借出120节货车车厢用于隔离密切接触者,刚开始接触者不过百人,但很快也超过1000人。
面对不断增加的病人及密切接触者,医务工作者的负担越来越重,而且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也在冲击着他们的信心,开始有人质疑防疫计划是否有用?伍连德博士也在思考,防疫计划是否有什么疏漏,这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他曾经担心的问题:鼠疫死亡患者的尸体处理问题。虽然当时政府负责为死者提供棺木并报销丧葬费用,但这些尸体如果不妥善处理,将是防疫工作的一个非常大的漏洞。首先,这些尸体本身就是传染源,严重威胁着处理尸体劳工的安全;其次,随着天气变暖大量老鼠会出现,如果这些老鼠啃咬了这些尸体,老鼠会携带鼠疫,会有传染给人类的危险。
伍连德博士决定亲自去墓地看一看,他没有想到的是,在墓地看到的凄惨景象让其震惊不已。死尸均由政府组织人收殓于棺木中,运往城北的公共墓地安葬。但由于死亡人数激增,棺木不够用,很多人并无棺木收殓,而且由于当时正值隆冬,室外温度极低,冻土深达两米,挖掘墓穴极为困难,根本找不到足够的挖掘工人。于是棺材和裸露的尸体都暴露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,数量有2000多具,绵延长达1英里。很多棺木棺盖虚掩甚至敞开,棺木内的恐怖内容一览无余,不是可见伸出棺木外的黑色胳膊或腿,没有棺木的尸体更加恐怖,或呈坐姿或缩为一团,再加上紫黑色的面容,其状之阴森令人毛骨悚然,其状之凄惨犹如人间地狱。
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一把火焚之,但中国人讲究死者为大,入土为安,守护先人的坟墓,拜祭先人被视为孝道,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或者不共戴天的仇人,才会被挫骨扬灰。现在伍连德博士要烧掉他们亲人的尸体,阻力有多大可想而知,但是再难也要做,否则整个防疫计划将功亏一篑。
为了避免民众的抗拒,首先必须得到北京的上谕,同时还要当地官员及士绅的支持。伍博士首先邀请当地官员、士绅及商会领袖身临其境看一看成堆的尸体及棺木,亲眼看到现场的惨状后,大家一致同意伍博士的意见,并联名上书吉林巡抚,请求批准火化尸体。同时,伍博士还奏请朝廷准许火化这些尸体,在电报中他列举了多个火化的理由,如招不到足够的劳工掩埋尸体、野鼠噬咬尸体会造成鼠疫传播、未掩埋尸体的惨状会严重影响医务人员及民众的抗疫信心等。
经过忐忑不安的三天等候,终于收到了外务部发来的电报,通知伍博士其奏请已获恩准,可依计行事。伍连德博士一刻也没有耽误,第二天即1月31日即开始火化尸体的工作。为了迅速完成这项工作,他们雇佣了200名工人,将尸体按100具为一堆叠放,总共22堆,尸体堆上浇上煤油,现场同时配备灭火装置以防火势蔓延不受控制。下午2时,一声令下,由近及远,尸体堆被点火焚烧,焚烧工作持续了2天,骨灰被集中掩埋,同时在焚烧松软的土地上挖了几个大坑,用于此后尸体的焚化。俄国防疫局也派人前来观摩尸体火化,回去后也开始按照这种方法处理辖区内的鼠疫尸体,2月份焚烧了1416具尸体,其中1002具尸体是从已经掩埋的坟墓中挖掘出来的。
1月31日正好是农历的春节,政府在火化尸体的同时,鼓励民间大肆燃放鞭炮,中国传统认为鞭炮是驱邪用的,而且鞭炮中含有大量硫磺,也可以起到消毒空气的作用。不可思议的是死亡人数从1月31日开始逐渐下降,在整个2月间持续减少,并且没有反复。3月1日,傅家甸最后一个鼠疫病例出现,此后数日再无新增病例及死亡病例,防疫委员会宣布解除对傅家甸的隔离。此后,伍连德博士又转战长春、奉天等地,经过努力,4月底,东北三省鼠疫被全部消灭。从12月24日到达哈尔滨,到4月底鼠疫被全部肃清,用时仅仅四个月。
09
为什么傅家甸成为了重灾区?
从1910年9月份开始,到1911年4月底疫情扑灭为止,在7个月的时间中,肺鼠疫以西伯利亚边境的满洲里为起点,沿铁路、陆路和海路蔓延至最南部的济南,造成的有记录的死亡人数如下:
如果再加上漏报的死亡人数,总死亡人数在60000人左右,其中吉林省疫情最严重,死亡人数达到了27476人,占有记录死亡人数的一半以上。吉林省的哈尔滨市,当时有70000居民,死亡人数达到了7000人左右,死亡率接近十分之一。而傅家甸作为一个人口只有24000人的小城市,死亡人口占哈尔滨总死亡人口的七分之六,到达了惊人的6000人,占吉林省死亡人数的将近四分之一,整个疫情死亡人数的十分之一,是这次疫情中名副其实的重灾区。
那么为什么傅家甸的疫情如此之重呢?
伍连德博士在随后在奉天召开的万国鼠疫大会上给出了两个理由:首先是恶劣的气候,当时室外温度达到零下30摄氏度,如此严寒的天气阻止了人们外出活动的步伐,门窗紧闭,室内空气无法有效流通;其次是傅家甸本身的地理条件,傅家甸的房屋全部拥挤地建在一个低洼的沼泽平地上,街道狭窄,房屋多是低矮、黑暗、肮脏拥挤的小房子,而傅家甸的居民大多数是劳工,是靠体力劳动糊口而浪迹四方的人,人口密度大,人口流动性大。这些都是造成了傅家甸疫情严重、死亡人数众多的原因。
当1911年4月万国鼠疫大会的参会者来到傅家甸参观时,当地的官员与民众已经从这次疫情中吸取了深刻的教训,一个全新的傅家甸蓝图正在绘制之中,新城将建立在地势较高的高港之上,而新城与地势低洼平摊的老城之间的大片土地上,将出现宽阔的街道,高大的砖瓦结构房屋,现代化的诊所、医院和隔离站。而这一切也收到了回报,在1920年-1921年东三省第二次暴发鼠疫时,5个月中,傅家甸因鼠疫死亡人数为1071人,仅占哈尔滨总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。
10
后记
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100多年,但当我们翻看当年的文字记录的时候,依然能够感受到当时的那种惊心动魄。当这次北京出现两例输入性的肺鼠疫病人的时候,很多非医学专业的朋友都很害怕,担心瘟疫的流行。100年前在没有抗生素没有专业队伍的情况下,伍连德博士都能战胜那场可怕的瘟疫,100年后的今天,我们有先进的防疫体系,专业的防疫队伍,有效的抗生素,现代化的医疗水平以及敬业的医务人员,还有什么好怕的呢?
【参考文献】
1、伍连德. 鼠疫斗士—伍连德自述[M].长沙:湖南教育出版社,2012.
2、李菁. 走出历史的烟尘[M].北京:东方出版社,2014.